皮伊皮

倒数第二章> 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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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.

84岁生日的两个月后，塞萨尔·马尔蒂尼先生走得很平静。

他的妻子儿孙一直陪伴在他身边，直到最后的告别时刻。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度过一生，走过意大利的高高低低，却依然安然无恙，并且培养出一个更为强大的继承人。马尔蒂尼先生去世的消息惊动了整个意大利警界。他曾是一个好丈夫，好父亲，导师，祖父，如今这些人也聚集在一起为他吊唁。

长长的送葬队伍走过墓园，马尔蒂尼家族的成员安静地跟在棺木后。马尔蒂尼夫人扶着自己过去的儿媳，几个月来她也消瘦得不成样子。克里斯蒂安和丹尼尔站在最后面，他们还小，已然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。

而在最中间的，是保罗·马尔蒂尼，米兰警局的主人，塞萨尔·马尔蒂尼最骄傲的儿子。即使因为悲伤而清减憔悴，他仍然挺拔地站在人群中，看上去坚不可摧。科斯塔库塔和阿尔贝蒂尼在他不远不近的队伍中，他们永远不会离开。

长长的队伍缓缓走过一列列冷清的墓碑，墓碑的主人们是否也曾经被这样多的人哀悼着？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曾经的存在？

远远的看着送葬的队伍，舍瓦叹了口气。庞大的人群外，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他。

他回过头，看着墓碑上黑白照里那人灿烂的笑容。

“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马尔蒂尼先生？他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
照片里的因扎吉笑容狡黠，像是在说，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
那时塞萨尔·马尔蒂尼先生见过舍瓦后仍不忘表达嘉奖，特意嘱咐为他在警局里发了通告。

不知道之后他去伦敦时，老先生作何感想。

而那时和他一起破案的人，也已经在这处安静的墓园里躺了十年。

因扎吉墓前摆放着几束鲜花，和他上次来时见到的花色完全不一样。舍瓦知道，维埃里和西蒙尼对这里一直很上心。

而鲁伊告诉他，来自都灵的花也不曾间断。

西蒙尼·因扎吉似乎考虑过把哥哥的遗体安葬在故乡，但Pippo早就嘱咐过维埃里，他该留在米兰。

就像他知道自己会离开一样。

远处穿来哀伤的乐声，马尔蒂尼先生的葬礼仍然没有结束。舍瓦突然想起十年前，Paolo和他是站在一起看着Pippo被下葬的。他记得那时的Paolo，没有一丝变化的面容，却明明眼角的皱纹都在抽搐。

而现在呢，他岂不是更加悲伤？舍瓦很想去看看他，但最终站在原地，默然注视着墓碑上的因扎吉。

“Andriy Shevchenko”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。

舍瓦抬头，一个短发男人站在他面前，虽然十年不见，但舍瓦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他。

“Fabio Cannavaro”男人伸出手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
卡纳瓦罗对于他的出现似乎毫不惊讶，正如舍瓦对他一样。作为老马尔蒂尼曾经的助手，他出现在今天的葬礼上再自然不过。

在最动荡的时期，原本被调去尤文图斯辅助工作的卡纳瓦罗突然主动申请前往西班牙。在马德里警局的他并没有遭受非议。相反，即使远在海外他也成为了关于马尔蒂尼调查的负责人之一。三年后他返回了意大利，那时他已经是警界的传奇人物。

“Andriy,你没变多少，我倒是不一样了。”卡纳瓦罗微笑着说道，仿佛他们早就互相熟识一样。

“怎么会呢，我们都不如这个人，这十年里根本没有变化”舍瓦摇摇头，看着墓碑说道。

卡纳瓦罗看着因扎吉的照片，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。

“像我们这样的人，都知道生命不完全属于自己。我能够幸运地留到今天，但有些走得更远更坚定的人，更早地离开了我们。也有些人在半路上拐进了死路，再也出不来。”

舍瓦意识到，卡纳瓦罗绝不只是路过。

“怎么突然过来了？”

“刚刚路过时，想起Pippo的墓碑也在这里。既然来了，当然应该看看他，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。”

舍瓦叹了口气，“我没有想到马尔蒂尼先生离开得这样快。更没有想到，他居然会和Pippo葬在一个墓园。”

“塞萨尔·马尔蒂尼先生亲自选择了这里，这是他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愿望。”

舍瓦抬头看着卡纳瓦罗，他知道对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为Pippo的死感到愧疚的人并不止你一个？”

舍甫琴科听皮耶罗讲过因扎吉的故事。他们在训练营里相识，那时最优秀最有希望的警校学生都被聚集在了一起，接受各个重点警局负责探员的培训。而93年的训练营，由米兰警局主办。

那年夏天也是卡纳瓦罗第一次进入训练营，那时他在帕尔马实习，刚刚为自己赢得一些认可。总的来说，他和因扎吉维埃里一样是籍籍无名的新人，没有像皮耶罗那样迅速地获取成功。而他进入训练营的目标也非常明确。事实上，这大概是所有营员的目标。

“里皮教官又叫Alessandro过去谈话了。他除了讲座以外在营地的时间这么少，全都给了Alessandro。”午餐时他的同伴们说道。

“哪个Alessandro？” 

“还能有哪个，当然是德尔·皮耶罗，尤文图斯简直把宝都押在了他身上。” 

听着这些消息，卡纳瓦罗不为所动地继续喝着汤。皮耶罗百分之百会成为尤文图斯的人，没有什么了解的必要。倒是有一个人更让他关心。

“Bobo呢，他怎么样？”

“别提了，他一大早就被米兰的两家抢着见面。不管他最后选哪一家，都差不了。”

“如果你有Bobo的硬功夫，你也可以被抢着要。”

卡纳瓦罗弯着眼睛笑了，看着同伴们打闹成一团。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实力，只是心里并不确定，首先接触他的会是哪一家警局。

而当天下午他回到更衣室换便服时，在自己的柜前看到了有红黑警徽的信封。来信的人邀请他周末上午到家中喝杯咖啡，在落款处，他看到塞萨尔·马尔蒂尼。

那天早上，他早早就来到了马尔蒂尼的山间别墅。这里离营地并不远，走路就可以过来。也许他到的有些早，塞萨尔先生仍然在书房里和人谈着什么，里面不时传来一阵笑声。

没有多久，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出来了，身上仍然穿着训练营的制服。卡纳瓦罗知道自己见过他，任何人见到他的长相都会印象深刻的。

“当然了，那个人是Pippo。”卡纳瓦罗回忆着，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。

因扎吉似乎也记得卡纳瓦罗，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一丝惊讶。他只是带着一丝坏笑，情绪极佳地说道，“Fabio，轮到你了。”说完因扎吉就步履轻快地走了出去，没有再回头。

卡纳瓦罗记得经常看到他和维埃里在一起，最近也和皮耶罗一起出现了几次。他一直以为这个高高瘦瘦的家伙资质平平，却没有想到他得到了塞萨尔·马尔蒂尼先生的垂青。

后来他才知道，因扎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。

之后的整个夏天里，他每天都会前去马尔蒂尼先生的书房，而他总能遇见因扎吉，有时和马尔蒂尼先生在书房谈话，有时一起在山间散步，而有一次马尔蒂尼先生甚至带着他们几个人一起去骑马。不用说，这是因扎吉的提议。马尔蒂尼先生总是说，他的儿子Paolo太早熟了些，他看到Pippo这样活泼的年轻人就禁不住开心。

面对年轻人的马尔蒂尼先生始终是温和睿智的长辈，在之后的几年里，他在知识上也对他们提供了最大的帮助。

舍瓦想，后来大概在鲁伊身上Pippo看到了同样的温和，因此和他格外的亲近。

“正如你所想的那样，马尔蒂尼先生提出了那时我几乎不敢相信的条件，他一向乐于培养人才。不谦虚地说，他是我见过最会挑人的教官。最终比较了几个警局的条件，我还是选择了马尔蒂尼先生，和Bobo一样。”

“Bobo？”舍甫琴科叫了出来。

“没错，我和Bobo都选择了马尔蒂尼先生。我们愿意为他工作，得到更高的薪水和更好的机会，但我们没有做出许诺。你懂吗？我们会在马尔蒂尼家族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，但我们没有决定奉献一切。”

“所以你们一直在帮助马尔蒂尼家族？”

“是的，”卡纳瓦罗微笑着点头，“我在西班牙和阿尔贝蒂尼先生取得联系。我帮助他回到意大利。之后我在马尔蒂尼手下的任务结束了，可阿尔贝蒂尼先生做出过承诺，他的生命已经和这个家族联结在一起。他会因为马尔蒂尼而不得不异国流窜，也会因为他们的复兴而在万人之上。”

“我不得不感叹马尔蒂尼先生的深谋远虑，早在二十多年前，他就能预料到马尔蒂尼家族将会面临的劫难，并且选择合适的人来帮助他们。”

任何强大的政治家族都会有这样的危险，因此他们也永远需要宣誓效忠的新鲜血液。

顿了顿，卡纳瓦罗继续说道，“我始终都有机会做出承诺，但大多数人除非遇上极大的困境，都做出了我的选择。只有一个人不同，他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不一样。”

Filippo Inzaghi.

卡纳瓦罗在马尔蒂尼的书房外见到他时，又怎么会知道这个清瘦少年已经做出的承诺。他决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一个家族，来换取全部的荣誉、成就、和对更多人的维护。他承诺过要保护自己的家人，他也承诺过保护马尔蒂尼，这两者他都做到了，但他付出了最大的代价。

除了马尔蒂尼家的规定不能杀人，他什么都做过，那些药物尝试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。

因扎吉可以在尤文图斯开启职业生涯，马尔蒂尼先生并不在意他在哪里起步，事实上，这些新人和马尔蒂尼家族的关系越隐秘约好。但他注定不会留在都灵，时间到了，他一定会离开尤文图斯。

舍瓦想起最后一夜的Pippo，醉酒的他提起皮耶罗时面带笑容。血红的画面又出现在他面前，舍瓦胃里一阵紧锁。他需要知道更多，关于他不确定的那些事情。

“我想要找到卡萨诺。”他突然说道。

卡纳瓦罗神色复杂地看着他。

“你还不知道吗，Pippo遇袭的那天，凶手并不是卡萨诺。那样的小角色，怎么可能值得Pippo冒险。”

舍瓦像哭一样地笑了出来，他果然没有猜错。

托蒂案触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，而Pippo找到了那些人想要掩盖的某些真相。

卡纳瓦罗看着他，开口继续往下说：

“Pippo出事的晚上，塞萨尔·马尔蒂尼先生突然把我叫到家中。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他，即使之后他被迫辞职时也没有那样脆弱过。看着坐在桌前沉默的先生，我才意识到，他也是位老人了，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。”

从那之后，马尔蒂尼先生心中一直存在着因扎吉的愧疚。为此他解救了几乎陷入牢狱的皮耶罗，也保全了离开国际部后的维埃里。而那时还年轻的西蒙尼·因扎吉，马尔蒂尼先生确保他前程似锦，一生无忧。

“从那天开始，我正式开始为Paolo工作。”卡纳瓦罗说道。

“我本来不必那么着急地去马德里，但后来发生的事情，”卡纳瓦罗扫了眼舍瓦，后者心虚地低下头，“让我们不得不加快进程。但还好有那天Pippo留给我们的证据，几年后我们终于有机会反败为胜。”

在这之后，保罗·马尔蒂尼站在了最强大的位置上，他再也没有跌下去过。

卡纳瓦罗相信，他们当初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

舍瓦勉强摆出一个笑容。近来他听了太多关于过去的故事，难以面对的，超乎想象的，他都接受了。而就像其他的故事一样，他需要知道，卡纳瓦罗究竟想要得到什么。

“Fabio，谢谢你。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？”

卡纳瓦罗笑了出来，仿佛整个下午他都在期待着这个问题。

“你真的不知道，有人在等你吗？”

舍瓦看着他，无以作答。

卡纳瓦罗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舍瓦面前，站起身来。

“留下这个吧，只听我讲的话你也分不清真假。”

舍瓦呆呆看着卡纳瓦罗离开的背影，他接受了太多信息，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。他低下头，端详那张照片里的马尔蒂尼先生和围绕着他的几个年轻人。照片显然已经有些时日，被主人细心地保护着。画面里，他能找到年轻时留着长发的卡纳瓦罗，高高大大的Bobo，还有站在那里就无比耀眼的Pippo。

可当舍瓦的视线转移到另外两张面孔时，他的心几乎沉到最低处。

十几年来，他竟然一无所知。

在卡纳瓦罗的左右手边，分别站着两个青年人。一高一低，一个黑发一个金发，一个神情严肃一个笑容灿烂。舍瓦曾无数次看到过他们的长相，他的记忆刻骨铭心。

青年时代的亚历桑德罗·内斯塔和弗朗西斯科·托蒂，和2003年的档案里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变化。